【府城辖下水里乡】。

  齐无惑看着当时被害少女留下的地址,仍是捏了个障眼法从门出去,只是走出门的时候,转过身,看到城池大门,城池正门之上有着造型极为威武的城楼,大殿最高的地方,左右都趴卧着威严的神兽铜像,是为嘲风,椒图。

  嘲风性喜好远望,而椒图则是反感敌人进入自己的巢穴。

  城门城楼之上,多有塑像。

  但是齐无惑总觉得中州大城门上的嘲风像稍有些怪。

  总觉得是活着的似的,刚刚似乎还看了自己一眼。

  然后又立刻地把头扭过去了。

  现在眼珠子直直看着那边的云气。

  ‘错觉吗?’

  少年道人诧异,而后又察觉到那嘲风盯着自己的时候。

  朝着那塑像方向微微一礼。

  便看到那嘲风似乎抖了几下,眼珠子明显偏斜,明明石雕,却仿佛有种僵硬的感觉。

  “果然是中州大城,和梦中不同。”

  齐无惑想着,把这个事情记载心里面。

  旋即运转地祇的法门,循着陶太公赠予的玉书记录的方向,即便是借助地脉前行也不用担心迷失了道路,中州府城,是整个中州最为繁华之地,哪怕是在帝国之中,也只是逊色于京城帝都,能居住于城池之中【坊内】的百姓,只是占据少部分,大部分都在外面村落之中。

  仍旧有村镇,乡,里这样的划分。

  水里乡距离府城不算太远。

  是依据府城左近一条河流,近水而生的村落,齐无惑去了的时候,天色尚早,冬日的河流流速都似乎慢了些,整个村落算是富裕,可以见到人们来往,脸上的神色愉悦欣喜,许多人家都已经贴好了对联,已做好了过年节的准备。

  少年道人见到一位老者正坐在躺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冬日难得的暖阳。

  于是上前询问,以那少女当时和他说的事情为佐证,只说自己是认得那少女的人,为其所委托来这村子里,那位老先生手中还握着一卷书,抬眸看着他,道:“你说的是郑秀她家啊,她女儿走丢了好久了,竟然还有消息传回来吗?”

  “敢问老先生,她家现在何处?”

  “她家?这,哎,事情复杂,小道士,你随我来吧,我给你带路。”

  老先生摇了摇头,手里的书随手往旁边一放,旋即示意齐无惑跟着他一起往前走。

  闲谈之时,齐无惑知道这位老先生曾经读书,考中过秀才,只是一直在仕途上不得意,年老回了家乡,每日里读书赏花,也教导教导孩子们读书,倒也是乐得自在,又提起失踪的孩子,也是慨叹许久,说自己还曾经教导她读过书,写过字,未曾想到忽而就消失了。

  老先生走到一家门户前,忽而止步,看着齐无惑,道:“小道士你和我说。”

  “那孩子是不是已经……”

  老者欲言又止。

  看到少年道人神色,也已猜测到了什么,只是感慨。

  拍了拍门,喊道:“小连啊,小连?”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便自推开门,示意齐无惑进来,这院子似是寻常的农家,原本一侧土地应该开垦,种着些蔬菜的,但是却已荒芜,院落里灰尘到处都是,又有杂草成团,明明已经要年节了,但是却没有任何的准备似的。

  那老人拍了拍门,半晌才有人声音传出。

  门中摸索着走出来一个人,那少女的母亲,也不过该是四十岁不到而已,而今看去却是面目枯槁,形销骨立,黑发之中大半已经成了白发,剩下的黑发也都尽是枯槁之色,如同秋日之后的枯草一般——

  根已经断了,没有了养分,生机就如飘蓬一样地消散掉了。

  老人叹了口气。

  神色黯然。

  “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的。”

  “她出生时,老夫正你这個年岁,读书年少,看着她长大,未曾想变成这样。”

  老人悄声对齐无惑开口。

  那女子只是道:“啊,是周老哥么?”

  “您来找我,是我家丫头找到了吗?还是说您知道她的消息了?!”

  女子期待着说着,只是双目无光,看着的方向也不对,齐无惑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道:“我有她的消息……”

  “啊!”

  那女子闻言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往前迈步,却反倒是撞到了旁边的桌子,哗啦一下东西洒落下来,她踉跄地软倒,跪倒在地上,却只是双手伸出拉住齐无惑想要搀扶的手掌,声音哽咽地几乎不成样子了,道: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感谢菩萨,感谢佛祖,感谢感谢玉皇大帝,我家女儿,女儿……”

  她大哭着。

  老人正要说这是个道士,你要感谢他怎么能说是佛祖菩萨呢?

  少年道人半跪下来,双手温和搀扶着那双满是皱纹的手掌,嗓音温和,回答道:

  “嗯,菩萨会保佑她的……也会保佑你。”那女子似是遭遇巨大的冲击,大哭一顿,便昏沉睡去了,齐无惑推开门,就连扑鼻的气息都有一种即将缓缓腐烂般的感觉,他将那少女母亲搀扶回放在床铺上。

  而后为其把脉。

  那老先生站在旁边。

  齐无惑许久后抬手,道:“本来就有顽疾在身……又悲痛伤身,元神大耗;又甚少饮食,身体的元气受到了很大的损耗……元气大伤,需要安心宁神地静养,否则的话,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只是她的眼睛。”

  齐无惑看向老人。

  老者道:“……她本来身子就不好,后来为了拉扯大女儿硬生生熬着,你知道的,村子里面很多人得了病舍不得去看医生,难受就硬熬着,挺着,然后得病了;女儿好不容易拉扯大,还托我们帮着找个好婆家,可后来女儿为了给她看病都推了,说自己去了那边的话,离家太远。”

  “婆家也不愿意她过去,她们还大吵了几架。”

  “后来,后来姑娘不见了。”

  “她娘拖着身子去找,找啊找,找了几个月没有找到,身子不行了,走不动路,只好哭,哭着哭着,眼睛就瞎了。”

  “但是还不敢死。”

  “怕女儿有一天回来找不到自己。”

  “就硬挺着,我们给她送些吃的,是会来吃的。”

  “人嘛,就是这样的,再苦,不想死,总是要熬着的。”

  老人说着话。

  齐无惑安静许久,他伸出手,并指而出,只是瞬间就在床铺上女子身上穴道点过,刹那之间,就连老者都感知到了她的气息变得平稳下来,而那少年似乎面色稍微有了些许苍白,老者诧异,道:“这是……”

  齐无惑道:“所谓的针灸,根基不过是为了扶正气以驱邪。”

  “既如此,那以我之气为针,刺激其本身元气,自是更直接简单的法门。”

  “我会在这里帮她恢复元气,疗养身体后再离开。”

  老者看着少年行针,还是忍不住道:“你和她有关系吗?”

  道人回答:“并无关系。”

  “那你为什么要做到如此程度?”

  齐无惑回答:“承诺。”

  “以及,害了她女儿的,是个道士,终究也算是道门弟子。”

  “该如此的……”

  老人更是不解了,询问道:

  “是道门弟子,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少年道人没有回答,最后也只是温和微笑:

  “我修为低微。”

  “只是若能帮忙,便是帮忙而已,倒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袖口中有一卷白纸,上面写着无数人的经历,曾经感慨,原来一个人的生死,只是一行文字,一点墨痕,而今来此方是知道,那一点文字,一点磨痕,分量如此之大。

  少年道人帮着收拾这个纷乱屋子,那老爷子也帮忙。

  最后干净许多,焕然一新。

  老人慨叹道:“难得过年了,我也带点红纸对联过来,再得写个灶王爷的帖子。”

  他去取了红纸,齐无惑提笔写文字。

  少年写了一副对联,老人忍不住鼓掌赞叹,道:“好文字,好文字啊!”

  “比老头子我写得好,来来来,这灶王爷的帖子也你来写。”

  齐无惑提笔。

  黄粱一梦经历的事情本身和情绪正逐渐忘却,但是曾经掌握的东西,却是真实存续了下来,而修行者对于身躯的掌控,让他能发挥出曾经无惑夫子的书法,于是落笔写下一篇祭祷祝福的文字帖子,希望灶王爷第二年能够保佑这苦命人。

  老人欣赏少年的文字,忽而摇头笑道:“写错了写错了。”

  “嗯?”

  齐无惑低头看去,却没有看到哪一个字写错了。

  老人伸出手指指了指,笑道:“伱看看,这都景云五年了,你怎么还写景云四年?”

  “景云五年?可是……”

  少年道人怔住,他明明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是要过景云四年的年节才对。

  当时和栗璞玉的叔父聊起来还说三年前的《登基德音》。

  老者见到他不信,不由笑道:“年轻人啊,不要以为我老了就记不清楚了。”

  “四年前颁布了的《登基德音》,老头子我可是得了好处能归乡的,我怎么会记不清呢?”

  四年前?《登基德音》

  齐无惑怔住,刹那间无数的可能性在脑海中转过,自己明明没有离开那么久。

  抛去了在那岛屿上的经历,坐船的时间也就一日一夜而已,怎么可能有一年呢?

  他忽而思绪微顿。

  想到了今天那邋遢算命先生的嗤笑和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昨日?’

  ‘若是昨日的话,什么都没有发生哦小道士。’

  少年道人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念头。

  “我在那河上,足足打坐了一年?!”

  就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仿佛有如知见障被打破。

  体内元气,忽然开始发生变化。

  数次回旋,而后——

  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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