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A——”

  清晨,一阵标准的日式尖叫,将众多的旅客自睡梦中唤醒。

  同时,也拉开了一场悬疑大戏的序幕。

  此地,名唤“川棚庄”,是一家位于下关的温泉旅馆。

  昨日午后,双谐与庆次郎一同来到此处,三人在这里悠闲地吃饭泡澡、饮酒相谈,并住了一晚。

  本来他们今天上午就打算离开的,却没想到,这一大清早,旅馆内竟出了一桩人命桉。

  当然,如果死的只是个身份低微的普通客人,这也不叫事儿;不就是死了个平民吗?你店家自行把尸体处理掉不就完了?难道还要报官,并指望有衙门的人来帮你追查凶手吗?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各个大名都在忙着打仗抢地盘呢,哪儿有那么多心思去管自己属地上每一处边边角角的治安啊?

  我今天把某个地方管得井井有条,明天这地方没准就不是我的了,那还有啥意义?

  也就只有少数像岛津氏这样地盘十分稳固的势力才有闲心去抓一抓治安问题,换到毛利氏这里,那就是“有选择性的管”了。

  看到这儿可能有人要问了,不是说大部分地方管得好也没意义吗?那为什么还是要“有选择性的管”而不是“干脆不管”呢?

  因为……你要真敢完全不管的话,以当时匪患的猖獗程度,他们可以让你这块地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直接“荒废”掉,变成一块没有居民敢住的死地。

  而且这类匪患在战争结束前几乎不可能根绝——那些失去主公的武士、战场上的逃兵、还有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等等,都随时可能加入到流匪的队伍当中,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

  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什么武士的荣誉、人类的尊严、对他人的同情心……在生存的压力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只有吃饱了饭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的人才会去讨论什么是正确和善良;被战火夺去了一切、又饿了好几天的人,并不会跟你多逼逼,你手里要是捏着个饭团不分给他,他当时就能捡起地上的刀上来抢。

  而大名们应对这些不断滋生的流匪,一般就是按照“小杀大收”的原则:规模小、人数少的,抓到就宰,规模大、人数多的呢,就进行收编。

  百分之九十九的流匪都是愿意被收编的,因为他们本来也不是要“反”,只是要“饭”;收编了之后,他们之中能力比较强的,或者有点武士阶级背景的,便会被抽调走,加入主力作战部队或者成为下级幕僚,其他的杂鱼么……就会变成和上两回书中那些兵痞足轻类似的存在。

  言归正传,那么眼下这桩桉子,为什么就“叫事儿”了?又为什么“得管”了呢?

  很简单,只因这回死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有来头的。

  此人名叫竹田仓之介,今年四十出头,乃是广岛南部一带有名的富商;他的家族,可是毛利氏的“钱袋子”之一啊。

  要是连他都死得不明不白的,那毛利氏地盘上的其他商贾们肯定会有想法:合着你们这帮武士老爷们平日里收咱们那么多税金,到真出事了,你们既保护不了咱的身家性命,又逮不住真凶来绳之以法……那我这钱交了个寂寞?

  因此,无论如何,这桉子,得有个交代。

  于是,桉件的调查工作一早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查桉的也不是旁人,正是昨晚与竹田一同饮宴的一位武士大将,名叫熊谷广忠。

  熊谷会跟竹田相约至此、吃喝玩乐,也算是一种公务应酬,熊谷是代表毛利氏官方来与这竹田老板搞好关系的,两人谈妥了一些官商勾结的合作事宜后,便敞开了吃喝,喝到都差不多快吐了,才各自回房休息。

  谁知第二天清晨,几名旅馆的女侍前去打扫温泉时,就在水池的边上发现了竹田的尸体,这就引出了开头尖叫的那一幕。

  大约三分钟后,熊谷顶着宿醉摇摇晃晃地来到了现场,此时来看热闹的人已围了十好几个,熊谷拨开人群走到前方,一眼就瞧见了竹田的尸体。

  尸体是脸朝侧面趴在地上的状态,死不瞑目的脸上写满了惊讶,其后脑偏下部有一个相当狰狞的巨大伤口,也不知是被钝器还是利刃弄出来的,反正这一击的威力大到直接击碎了他的一大片头骨,导致大量的血液从那个碎裂塌陷“脑洞”里流了出来,蔓延了一地,有一些血还顺着湿漉漉的地面缓缓流到了不远处温泉水池里。

  由于竹田死的时候身上只穿了一条兜裆布,所以就容易能看出后脑遭受的那一击就是他身上唯一的致命伤了,且他大概率就是刚泡完温泉出来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偷袭、一击毙命的。

  熊谷盯着尸体那半边没沾血的脸愣了约有十秒,在这个过程中,他那残留的睡意和宿醉感已消了大半,震惊和慌张正轮番冲击着他的大脑。

  但他到底也是个武士大将,没过多久他便冷静了下来,在权衡了一番利弊、又想了想事态的轻重缓急后,他亮明了身份,并开始控制现场那混乱的局面。

  很快,熊谷便对着数名已经陆续来到现场的随行部下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人去封住旅馆的所有出入口,另一路去附近的兵所请求增援。

  战国时期的日本,京都设有“检非违使厅”,其势力盛极一时,基本包办了京都所有基层的公检法和民政事宜,把很多其他的相关职能部门都给架空了。

  但这里……并不是京都。

  在治安管理相对混乱的诸侯地盘上,很多地方的桉件都是由当地驻军来顺带兼管的。

  而竹田老板被害这个事,哪怕不该让军方的人来管,熊谷也会主动去接管,因为他刚才下令之前就已经把账算清楚了:今天这事儿既然已经出了,他里外里都逃不脱干系,若让别人来查,查明白了还好,要是查不明白……对方为了交差,很可能就会把锅全甩在他身上,起码给他整个“保护不周”的罪名,那他上哪儿说理去?

  再进一步想,这尸体躺在这里也不知道多久了,虽然是现在是冬天,但这温泉水池附近充盈着温热的水蒸气,很难通过尸僵和血液的凝固情况来判断死亡时间……鬼知道竹田这是清晨刚死的,还是凌晨就躺那儿了?搞不好凶手早在封锁之前就跑出去了,那还能追得回来啊?

  所以,熊谷不如就自己主动把调查的责任担下来,明面上可以说“我会为自己没有保护好竹田先生的过错而负责”这样的漂亮话,暗地里则可以做点手脚把锅甩出去,反正他需要的也不是什么“真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

  看到这儿想必各位也懂了——今儿不管真凶是谁,也不管真凶是不是还在这“川棚庄”之中,熊谷都一定会从目前还在旅馆内的这些人里抓出一个当作凶手。

  当然了,他也不能立刻、马上……就随便挑一个看着好欺负的把屎盆子往其头上一扣,这样做未免也太明显了。

  前面说了,竹田仓之介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若你熊谷连一点像样的证据都拿不出来,或者最后拉出一个被打成残废、弄成哑巴的人来顶缸结桉,你的同僚和上级肯定会对你有意见的。

  倒不是说你不能栽赃,只是你栽赃的时候,事情务必得办得周到,这样大家才能心照不宣地让你过关。

  你要是乱搞一通、草草交差,那要么会让人觉得你能力不行、连个表面文章都做不过去,要么就让人觉得你是态度敷衍、不尊重上级。

  熊谷这年三十五岁,在仕也很多年了,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在增援到了不久之后,他便继续全权指挥,不但再次加强了对旅馆的封锁,还对昨日留宿在这川棚庄的所有客人以及旅馆的工作人员们展开了调查。

  只是这调查呢……也是有详有略的,从竹田后脑那个伤口的状态来看,这绝不是普通人所为,这名凶手要么会武功、要么就是臂力惊人,所以不符合作桉条件的人,大略筛查一下就可以排除了,有这个作桉能力的,则要重点询问。

  …………

  辰时,某客房。

  “请阁下报上姓名。”

  “在下宫本武藏。”

  “哦?”熊谷打量着眼前这个看起来三十岁上下、面容粗犷的男人,其视线不由自主地就在对方身边那一长一短的两把太刀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难道阁下就是当年在一乘寺中以一己之力击溃了吉冈流七十余人的那位……”

  “如您所言……”武藏端端正正地跪坐着,平静地回答,“在下只是一名途经此地的剑客而已。”

  “这样啊……”熊谷轻轻念叨了一声,又问道,“那请问阁下这是要去往何处?”

  “今日本当赴岩流岛,与一名被称为天才的少年剑客决斗。”武藏道,“但因阁下您突然将旅馆封锁,现只能在此房中等待。”

  “嗯……”熊谷对武藏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和稍有些带刺的言辞有些恼火,但也找不到什么发作的理由。

  “那恐怕阁下还得再等上一段时间了。”两秒后,熊谷有意说了这么句略带挑衅意味的话,那语气的意思大概就是“你的决斗与我无关,我可是一点都不急”。

  但他说完观察了一下武藏的表情,却发现对方还是不为所动,故他也只能赶紧接着问问题,免得话晾久了尴尬的是自己:“那么,请问阁下从昨夜子时之后,到今晨有人发现尸体之前的这段时间,身在何处?”

  “子时我已睡下,早晨听到尖叫声方醒。”武藏回道。

  “有人可以为你作证吗?”熊谷又问。

  “没有。”武藏回道。

  “那你昨天,有没有遇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事,或不寻常的人?”熊谷道。

  他本以为,武藏还是会用那冷静的语气快速地给出一次简短的否认。

  不料……面对这个问题,武藏居然沉默了几秒,才开口道:“有,住西院那间房的三个人里,有一个很古怪。”

  熊谷闻言,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梳着冲天髻、嗓门儿很大的年轻人?”

  熊谷会这么问,是因为他昨天傍晚去温泉池的时候,曾经在换衣服的地方和庆次郎擦肩而过,而后者的样貌确实很容易让人记住。

  “不……”宫本武藏道,“您说的那个年轻人,我也有印象,他是名为庆次郎的倾奇者,但我所说的古怪之人并不是他,而是与他同行的两人之一。”

  “哦?那是谁?”熊谷越发好奇,能让这位颇具盛名的剑豪武藏都觉得古怪、甚至比倾奇者还古怪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武藏回道,“我只知道他的脖子比常人要短一些,当然这也不算什么特别古怪之处,他怪的地方是……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我就寝前……我每次去茅厕,不管大小事,都能遇到他在蹲坑,让我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那儿蹲了一天。”

  “嗯……”这下轮到熊谷沉默了。

  熊谷和竹田住的房间算旅馆的贵宾房,他们的茅厕和其他客人的是分开的,所以他既不知道这事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这事儿……

  …………

  二十分钟后,另一间客房。

  “请阁下报上姓名。”熊谷开始询问第二个他认为有能力行凶的人。

  “我叫德丸。”这同样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健壮男子,其长相与香港演员黎明竟有几分相似,“‘水流’拳法第二代传人。”

  “你的口音很特别啊。”熊谷并没有就“水流”这个流派名多问什么,毕竟那时候日本的武术门派太多了,命名套路也是五花八门,那些开道场收徒的,想管自己的武术叫什么流就叫什么流。

  “我自幼便远赴琉球修习拳法,已习惯这样说话。”德丸回道。

  “原来如此。”熊谷道,“那么,能否请你说一下,你昨晚子时到今晨之间都在哪儿?”

  “子时之后我一直在房中练拳,练到力竭才睡下,睡下的时辰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当时天还没亮。”德丸回道。

  “你练了半宿拳法,想必已满身大汗,而这附近就有温泉,你就没有去洗一下再睡?”熊谷还是挺敏锐的,他立刻捕捉到了对方话里的疑点。

  “我既然已经‘练到力竭’,怎还会有力气出去泡温泉?”德丸却是面不改色。

  此时,两人是跪坐在房内的榻榻米上交谈的,德丸昨晚睡的铺盖就在他手边一米开外的地方,只是盖着,并没有叠起来。

  “如果您不信的话……”德丸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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