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各旗的鞑子甲兵,都是搏杀技能出众者当之。

  若单以个人的战斗力来论,清军鞑子甲兵优于宣府军太多,即使是列阵而战,鞑子兵也并不逊色于宣府军将士。

  他们的阵势虽不如宣府军那般严整,但饱经战事的鞑子,相互间的配合也是默契到了骨头里。

  宣府军只是平日操练久了,个人武勇不得发挥,各将士全凭上官口令行动,一挡一刺,又或是盾撞如山,枪出如龙,各队自成一体,整齐划一的行动,才显威力。

  双方激战数阵后,即使强如鞑子重甲步兵,却也在心头涌起一阵阵胆寒之意。

  太强了,太狠了!

  这就是鞑子兵对于宣府军将士的印象。

  宣府军盾阵严整,不易突破,而其后的枪兵狂冲而来,一冲一刺之间,长枪专往各人眼、喉、心口等要害部位上招呼。

  更为使人胆寒的是,他们还悍勇不畏死,声声怒吼,枪头挺刺,与他们对阵,在气势上就先输了三分。

  不过,这些鞑子重甲步兵都是双重铠甲,就连顿项处也都有特殊的加厚处理,宣府军将士的长枪很难一击刺穿。

  可他们的眼、口两处,却是防护力最弱,许多鞑子兵都是被刺中眼、口,而毙命于阵前。

  再者,长枪发力刺出,就算未能刺穿顿项,但这一击之力,也足以使人晕厥,而刺中心口处的长枪,却大多被鞑子身上的两层铠甲抵住,难以刺穿。

  这些鞑子也是生猛,他们往往怒吼着向前猛冲,竟将那些刺中心口处的长枪,生生顶撞回来,更有武勇者,竟能将宣府军枪兵顶到向后跌倒。

  宣府军将士的长枪,在面对鞑子重甲步兵时虽然很吃亏,但得益于他们娴熟无比的阵列配合。

  他们总能巧妙地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且各队战友间的救援接应,也更为准确及时,他们以队为单位,形成一个个如倒品字形、小三才阵似的阵列。

  长枪突出盾阵之外,一通狂飙横扫,许多自认技艺出众的鞑子重甲步兵,一个个不甘地被长枪刺中眼、口,又或是被一枪贯穿咽喉,痛苦地死去。

  但鞑子兵们手中的大锤、长斧、狼牙棒,也是左右横飞,上下翻砸,就连宣府军精良的大盾都无法抵挡,更别说他们身后的枪兵。

  只要有盾兵被砸死砸伤,鞑子兵立时便会从缺口处疾冲而上,突入宣府军阵内,将后面的枪兵驱退。

  但此刻宣府军将士的韧性就展现出来了,他们虽在鞑贼锤斧砸击之下,连连退却,可却是退而不乱,并能在后退中不断整队,再与退下来的盾阵配合,重新将鞑子逼回原处。

  战鼓声中,明清双方将士交叠在一起,厮杀混战,入目皆是血肉,耳中满满的厮杀嚎吼之声,鼻中则是阵阵中人欲呕的血腥气袭来。

  左部千总刘长亮前胸衣甲裂开,血肉外翻,明显的斧劈痕迹,他的脸上也满是血污,只不过已分不出是他自己的,还是鞑子的。

  战事之激烈,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之外。

  不止是张诚,没有预料到鞑贼竟会如此悍勇,顶着绝大的伤亡,仍然死战不退。

  就连清国的豫亲王多铎,都是一般暗暗惊异不已,眼前这一股明军似乎他从军征战以来,所遇到最为顽强的一支。

  不对。

  还有一支明军也很能打,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还很小,但也听老一辈讲述过,似乎老奴时代曾在浑河畔,遭遇过一支明军。

  至于哪一支明军哪一部,多铎不知道,他只听老辈讲那支明军的主将是戚姓!

  据说当年就是杀得尸横遍野,昏天黑地,清国勇士们虽然最后全力击杀了那支明军,但自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策骑在战马上的多铎,此刻脑海中却是想着:“哼,当年父汗能杀败明狗,今日本王也一样!”

  …………

  张国栋的长刀也已不知去向,他如今左手持盾,右手是一柄短斧,头上发髻飘散,连头盔都不知掉落何处。

  他与刘长亮一般,都是浑身浴血的模样,连嗓子都已嘶哑,却仍是不住大声呼喊这军令口号,以提振士气,为众将士指引方向。

  仗打到这种地步,已经无所谓胜负。

  对于宣府军赤城营来说,他们其实已经胜利,毕竟他们以一支操成才短短两年余的新军,能与以凶悍著名的满洲八旗,战至如此地步,放眼整个大明再无第二支军队能比!

  但对于清军镶白、正黄两旗勇士而言,能承受如此伤亡比,而死战不退,也是前所未见之事,可以说此战突破了清军可以忍受伤亡比的极限。

  就在赤城营将士难于支撑的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隆隆”之声,原是赤城营中军骑兵奉命出击。

  他们虽只有区区一百五十骑,但却都是军中精锐,亲眼目睹了这边战事的惨烈,他们早就想冲上来,与营中兄弟攻占虏贼。

  可战前,张诚已然明确表示,赤城营中军骑队、车队都只受他一人节制,没有主帅军令,他们就算是心中再急切,却也只能忍耐。

  中军骑队百总朱安民,早已目赤欲裂,但未得帅令,他也不敢冒然出击,这时得到张诚帅令出击,他率着麾下一百五十名精骑,犹如一百五十只下山猛虎一般。

  他们策骑狂奔,一路怒声吼叫,不管不顾的直直向前冲去。

  张国栋几乎是与朱安民同时接到中军帅令,他早已传令居中而战的中部千总陈大宽,要他给让开中路,以便骑队出击。

  就在双方步卒焦着之际,中间的明军突然向两侧让开,鞑子正在诧异之时,就听到了一阵“隆隆”的马蹄踏地之声。

  紧接着眼前便扬起一阵尘土,一队明军披甲精骑策马驰出,他们奋蹄狂奔而来,个个都是如同虎狼般怒声吼叫,声势惊人。

  宣府军各步营配备的中军骑兵队,多是以军中夜不收为骨干,再精选操习而成,他们在步营中既充当哨骑,也作为唯一的机动力量使用。

  因同营操练日久,战友兄弟情已是极深,骑队将士现在一心想着冲上去,帮兄弟们杀鞑子。

  …………

  “大帅,奴贼骑兵动了。”

  赤城营镇抚官夏顺成,在张诚身旁急急提醒着。

  张诚嘴角抹起一丝笑意,道:“鞑子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转身对张成芳喝令道:“传令,两翼骑兵,出击!”

  张成芳也早就等着这句话,他闻言立刻大声喝令,向下急急传递出去。

  这时,张诚才转过身来,对身边的镇抚官夏顺成、房知海二人说道:“不是本帅不爱惜步营的将士。

  只是,鞑贼那里数千甲骑,一直在两翼游而不击,我军骑兵若是先行出击,倒是可以战胜鞑贼步甲,可我骑士也已失其锐气,且战马乏力。

  若鞑贼甲骑又恰在此刻出击,那时,我步营久战疲惫,骑兵又锐意不在,战马脚力也不如前,又以何应对鞑贼甲骑?”

  直到此时,经张诚提点解说,夏顺成与房知海二人,方才才恍然大悟。

  夏顺成忙抱拳请罪道:“职下是关心生乱,一则不明这战场厮杀之诀窍,二则也确实感觉步营独对虏贼,有些吃力。

  幸而,大帅运筹帷幄,未曾受到职下的影响,真是万幸,万幸啊!”

  房知海也在这时说道:“我宣府军能战则必胜,所赖皆大帅之功。”

  张诚看着他们二人,笑道:“莫要再拍本帅的马屁啦。这行军作战之事,向来就变数多多,所以才有‘将在外,不受君命’之一说。

  运筹帷幄,自古以来数千年间,又有几人真正做到这一点的?”

  他接着又道:“毕竟是人命关天之事,我等作为主将,自然是要多方算计,正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既要知彼,亦要知己,而其中关键更在知己。

  一军主帅,若是不知麾下各营兵马几何,不晓得各营战力如何,又怎能运筹帷幄,指挥调度?”

  张诚抬手指向步营战场,对二人又道:“我亦知步营今日战事之艰难,步营此战损伤很大,我亦是心中不忍。

  然又能如何?我若早早便令骑兵出击,或可一举驱退鞑贼步甲,步营的损伤也不会这般大。

  可一旦鞑贼甲骑,对我发起猛烈冲锋,又以何挡之?

  若被其冲乱我军大阵,那时就不是步营如今的损伤,我过万大军,恐怕能否剩下半数,逃得性命,都为未可知啊!”

  “大帅,深思熟虑,我等虑之不及,险酿大祸,还请大帅责罚。”

  “你们二人的重心,在监视各营官将,考评将士功过,以行赏罚诸事,本就重心不在军事上,如今只是因事建言,又何罪之有!”

  …………

  张明远站在车营千总于金的身旁,与他一同看着周围的车营将士紧张忙碌,他们从后面的几辆战车中,取出一些铁制三角支架,还有许多短粗短粗的炮管。

  “飞礞炮?”

  张明远惊诧道:“于千总,这就是能炸裂的飞礞炮吗?”

  于金笑着道:“是嘞。这可是大杀器,一炮轰出,落地炸裂,数百弹丸,四面激射,真是叫人防无可防,躲无可躲啊!”

  “既是军中有此好物,何不早早祭出来,也免得张将军的赤城营损失如此之大!”

  面对张明远的疑问,于金并没有直接回答,因为这也是他心中的疑问。

  只见他转头看向中军方位,喃喃道:“或许,大帅另有考虑。咱将主爷深谋远虑,我等只遵令行事就好,可不敢想那般多。”

  他这最后一句话,像是说给自己的,又像是说给张明远听的一般。

  “弟兄们,可得轻着点,这个可不敢大意,只要炸了一个,咱都得玩完嘞……”

  …………

  老将郭英贤可算是等到了出击的军令,他大声呼喝传令,命众将士立刻上马。

  此前,他虽急切请求出战,但为了爱惜马力,在未得军令之前,已严令众将士全体下马。

  郭英贤的布置是,他自己亲率宣府骑兵在前,以大同镇骑兵在后,又以山西镇的五百余骑兵居左,以掩护自己的侧翼。

  他们呼啸着催动胯下战马缓缓向前,迎着对面同样缓缓冲来的鞑贼甲骑,双方都未开始加速,就这样缓缓接近。

  他们此时相距约不足三百五十步的距离,但为了给胯下战马省些脚力,双方起始都是缓行,进入三百步距离时,才逐渐提速。

  另一侧的张广达,也是如此布置,他亲率五百轻骑在前,而将重甲骑兵隐在轻骑之后,再后则是黄保忠所领的家丁队近三百骑。

  而林芳平的虎卫六百余骑则被派在了侧翼,以掩护主力骑兵出击。

  再有蒙族将领莫日根,还领着三百余蒙古骑兵,行在最后,他们的任务是待骑兵出击之后,便兜过去,以骑射袭扰清军的重甲步兵。

  张广达一心关切着赤城营这边,才派给了莫日根这个任务,专司协助步营,一心对付清军重步兵。

  虽然他们身披两层铠甲,可抵御一切弓箭的射击,但眼、口等处仍是防护不足,再者这些蒙族骑士,虽然最擅骑射之术,并不表示他们不习骑战之技。

  他们各人的马鞍之上,也都挂着标枪、飞斧,以及大锤、长斧等骑战长兵器。

  …………

  豫亲王多铎看着明军步卒的防守越发吃力,其铳炮也因双方近身肉搏,而不便打射,他预感到胜利就在眼前。

  竟要亲自率军出战,镶白旗固山额真图尔格,一把将他拉住,自请代多铎率军出战。

  图尔格更是苦劝多铎说,他是一军主将,不便亲临前线冲锋,大可留在中军观察前方军情,以便指挥调度。

  但多铎已然认定,明军溃败就在眼前,又怎会放过这追杀明国强军的机会?

  图尔格无奈之下,也知道苦劝无用,只得率着镶白旗巴牙喇兵们,紧紧追随多铎,以守护他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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