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地瀚海”如此雄阔,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肉身飞渡。

    凡人若想过河,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操舟搏浪。

    整个长河之上,一共架有九座大桥。

    这九座大桥历史悠久,坚不可摧,乃是自中古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古老建筑,伟力深具。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人皇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永镇长河,不使长河兴风浪。

    而后一直延续至今。

    所以九桥又被称为“九镇”。

    其间也有很多次,长河两岸的国家或宗门,想要另起新桥。

    毕竟长河实在太长,几乎横贯现世已知之地,往来所需,九座大桥远远不够满足,

    但无论是哪个国家牵头,无论耗用多少人力物力,没有一座桥,能够存留下来。

    多少漫长的时光走过了,多少伟大的力量消散了。

    中古是九桥横江,现世还是这九座古老的桥。

    “第一镇”在宛国更西处,如扼长河咽喉。“第九镇”则已临近夏国,如同钉住长河之尾。

    齐国的出征队伍,经沃国南渡,走的就是第五座大桥。

    此桥名为狻猊桥。

    如果说以前姜望只是把“九镇”作为传说来听,在得知黄河之会的来龙去脉之后,感受已经不同。

    裂水族,逐龙皇。创下如此丰功伟绩的那位第三代人皇,真的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九镇”与“观河台”,或许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长河流贯现世,经沃至景,有一个南折。

    也就是说,黄河河段的流向,是自西北至东南。而非此前一路东向那么平直。

    狻猊桥恰好在这个转折点的上端,也就是横跨在黄河河段开始的地方。

    更巧合的是,黄河河段结束的地方,是“第六镇”,霸下桥所在。

    黄河河段恰好在观河台的注视下流过,又恰好一头一尾镇有两座大桥,那就不能再以单纯的巧合来描述了。

    说明这个河段,本就是长河水患的重中之重。

    才需要如此“镇压”。

    姜望驾驭着“焰照”,跟另两位国之天骄一起,在天覆军将士的拱卫下,踏上了狻猊桥。

    此时的曹大将军,驭马行在队伍最前列。

    狻猊桥是直桥,并非拱桥。

    长河也是流过这里,才激烈起来,轰隆隆往东南去。

    这座古老的石桥,实在太广阔了。

    数百人的队伍,行在这桥上,小得如蚂蚁一般。

    但这座桥的形制又非常简单、古拙,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传承着典型的中古风格。一切以实用为主。

    骑马缓行时,能够听得到浩荡的水声。

    那隐隐的震荡感,带来有如实质的压迫。

    仿佛有一只庞然巨兽,正在石桥底下奔走、咆哮。

    而这座石桥是如此坚固、牢靠,它稳稳地镇压一切风波,给人以巨大的安全感。

    齐国队伍行在狻猊桥右侧,姜望转头往右边看,掠过右手边的计昭南、重玄遵,看着那白浪滔滔……

    仿佛一条巨龙,从不可知之地奔腾而来。它咆哮万里,横贯六合,撞破雄山,摧断高原……将一切所见所经的事物,全部以怒涛席卷,

    那是何等遥远的一条长河!

    穷极目力,也瞧不见尽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长河,却仍然会被这条“祖河”所震撼。

    这是多少岁月以来,哺育了无数人族的母亲河。

    她如此伟大,如此浩瀚。

    而今日尤其不同的是……

    长河的水位,已经很高了。

    以姜望目测来看,长河奔涌至此,浪头高卷之时,距离现在的桥面,已不足三丈。以长河的体量而论。水位只要再高一些,基本上一个稍大的浪头,就能打上桥面来。

    当水位漫延过桥面……

    长河两岸会是什么样子,便可想而知了。

    以黄河水位来决定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正是延续了黄河之会的传统。在黄河河段之水漫灌两岸前,将其压制住。

    只是姜望在想。

    这水位,和什么有关呢?

    浩荡的河风鼓过桥面,也带来了大桥另一边的很多声音。

    狼嚎、马嘶,人们说话、笑闹的声音。

    那是牧国的队伍。

    他们两拨人差不多同时上桥,倒确实是巧合。

    不过两国队伍各靠一边,泾渭分明,让空阔的桥面中间还留下大片空白。

    牧国的观礼队伍和出征队伍是一起到的,这事姜望早就听说过。

    传闲话的天覆军士卒,还嘲笑说草原人就是没什么规矩。

    便是此刻,齐国这边军容整齐,纪律严明,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一看就是精兵强将。

    牧国那边虽是浩浩荡荡,也不免有些乱糟糟。

    姜望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看向大桥左边。

    白牦牛所拉的大车,和威武雄壮的苍图神骑已经走在前方。苍图神骑倒是保持着应有的军容。

    后面嬉闹着的车驾上,载的则是牧国前来观礼的贵人们。

    那些仆从奴隶倒不至于带来观河台,都留在了丰城的牧园里。

    他的视线扫过一个满头辫发的魁梧汉子,一个骑着青鬃马的面具人,一个骑着白马、头戴银摇冠的美丽女子。

    有不少骑士拱卫着他们。

    那辫发汉子似在讲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声很是爽朗。

    姜望想,之前去齐馆吃喝的,或者就是这几个人。

    所谓的牧国皇女,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对那传说中的苍青之眸,欣赏而无冒犯。倒是细看了几眼那个面具人,其人戴的青铜面具是恶鬼之形,刻纹很有些意思。

    “你看什么看!”

    那辫发汉子忽地扭过头来,气势汹汹地盯着他。

    若在平日,姜望笑笑也就过去了。为几句口角大动干戈,实无必要。

    但今时代表齐国出征,自不能失了威风。

    因而他略昂起头,瞧着那人道:“看你,又如何?”

    此一声出。

    整个齐国的队伍,倏然停止。

    所有天覆军骑士,全部拨马转向,冷漠地盯着其人。

    也盯着包括其人在内的,一整个牧国队伍。

    战刀悬腰,符枪负背。

    齐整无声,杀意凌人。

    围绕着赫连云云的,自然是大牧帝国的王帐骑兵。见势也齐齐勒转马头,身负长弓,腰挂弯刀。

    而牧国队伍最前方的苍图神骑,也停步回望。人手一杆大铁枪。

    巨狼的眼睛,发出冷冷幽幽的光。

    狻猊桥上,一时静了!

    唯有桥下咆哮而过的长河,仍在激荡。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曹皆依然面无表情,不作表态。

    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也压根没出车驾。

    摆明了要让他们自己解决。

    打自然是不可能打起来的。黄河之会还没开始,两大强国队伍就在狻猊桥上大战,说出去徒然叫天下人笑话。

    但引起摩擦的两人,提前来一场较武助助兴,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宇文铎一拉缰绳,便要独身过界,与这猖狂齐人试手。

    不过……

    旁边探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缰绳。

    汝成曳赅的声音有些别扭,但很有说服力:“别人看你,你多看几眼回去便是。你这张脸,能吃什么亏?在这里大打出手,是想叫金戈看你的笑话吗?”

    后半句说服了宇文铎。

    只是却也不能丢了气势,他于是恶狠狠地瞪着姜望,怒道:“看我,长针眼!”

    王帐骑兵:……

    天覆军:……

    赫连云云在一旁,都替他尴尬。

    这家伙生死线上磨砺了几年,便只如此吗?

    打架不怎么样就算了,放狠话也不行。

    除了一个赵汝成,三年边荒守下来,竟什么收获也没有!

    赵汝成则是直接拽着宇文铎的缰绳,把他往队伍另一边拉:“你中午喝醉了,去车上歇歇!”

    宇文铎还有些不依不饶:“你拉我干什么啊,别拉我,我没醉。这小子还敢跟我横……”

    赵汝成手上用力,把声音狠狠砸进他的耳朵里:“我要是他,我就说,这里是黄河之会。要跟我交手,叫你们的内府第一来。你配吗?你倒是怎么办?求金戈帮你出头?丢脸不丢脸?”

    宇文铎立刻偃旗息鼓。

    嘟囔道:“我只是抖抖威风嘛,谁知道齐国人那么较真……”

    牧国队伍那边,王帐骑兵收拢气势。

    巨狼甩了甩耳朵,无趣地转回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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